好在曹化淳没给他难办的机会,笑道:“既然师将军都找过来了,那咱爷们儿也不在屋里藏着,如此喜事当头,理应过去陪大元帅喝两杯。”
承运没再多说,径自带二人走回席间,吩咐人给曹化淳、师襄加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对上刘狮子询问的目光,笑道:“师参将说有流贼打了关中,曹老爷说不过一群刁民闹事。”
他故意在言语中把‘刁民’二字咬得很重。
在刘承运眼里,这世上可能存在刁民,但他没见过。
况且此时此刻出现在关中的人,院中安坐的这帮帅府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知道是高迎祥。
刘承宗仰头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刁民!”
可曹化淳不知道那是高迎祥,只能强做镇定,试图努力给崇祯皇帝长脸:“大元帅说笑,刁民还能有什么一般不一般呢?”
刘承宗问道:“曹老爷可见过,刁民是什么样?”
“见过。”
曹化淳说得言之凿凿,甚至还有些恨意:“少时吃喝嫖赌、长成不务正业、中年投机取巧、老来穷凶极恶,不得志则怨天尤人,掌权遂志则德不配位,草菅人命狠如狼虎……魏忠贤那样的人,我见的太多了。”
曹化淳跟魏忠贤有仇,大仇,他脑子里刁民的范本就是魏忠贤。
他十二三岁就被家人送进宫中,一直在王安名下备受信任,他和同为王安名下的魏朝是朋友。
后来魏忠贤也进了宫,靠巴结小太监得了魏朝的信任,魏朝多次向王安举荐魏忠贤,结果呢……多次举荐他的魏朝,被魏忠贤发配凤阳;信任他的王安,被魏忠贤派人关起来想饿死,饿了三天发现没死,直接动刀杀了。
而曹化淳自己也受到牵连,发配南京待罪,要不是魏忠贤得势就那一两年,要整的人太多没轮着他,估计曹化淳自己也没了。
刘承宗是万万没想到说的刁民是魏忠贤,一下让他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了,只得问道:“他们因饥寒起兵,怎么能说成是刁民呢?”
“大帅久在青海,有所不知,若陕北旱灾严重,咱也不会这么说。”
曹化淳言之凿凿道:“今年陕西旱灾多有缓解,百姓好不容易才得以休养生息,他们却起兵作乱,害人害己,这不是刁民是什么?”
刘承宗不屑地笑了一下,紧跟着摇摇头,叹息过后才道:“恐怕不是我有所不知,而是曹老爷你久居深宫,也染上了眼瞎耳聋的毛病……今年陕北旱灾稍好,但闹了蝗灾,百姓收成全毁了!”
曹化淳一直在强装镇定,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镇定,慌得很,否则根本就不会在刘承宗面前提起刁民这个词儿。
只是作为皇帝使臣,他必须代表皇帝的脸面,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趟出使究竟算内使还是外使。
直到此时,被刘承宗说出个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强装出的镇定终于再也装不下去,惊讶道:“这,大元帅此话当真?”
“你来的时候没遇到?”
曹化淳眨眨眼,他临近十一月才启程,蝗虫早就都冻死了,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此时只顾着摇头,自言自语:“怎么没人往上报呢?”
他不淡定了,刘承宗就自在了。
他摊手道:“现在曹老爷知道为何有那么多刁民了?你在河湟看一看,有没有你口中的刁民,我告诉你,有,这是我一直没有成婚的原因。”
“我的军士住在城外简陋的地窝子里,每日操练,他们不是刁民;我的牧民席地幕天,养活牲畜,他们不是刁民;我的百姓住在破旧黄土茅草房子里,辛苦劳作,他们也不是刁民,谁是河湟的刁民?”
曹化淳面露不解,却见刘承宗把手指向自己:“修起一座城,住进一座府,每天摇头晃脑不务正业,我,我是河湟的刁民,好就好在河湟只有我这一个刁民。”
“可天底下,霸占各地的藩王勋贵,他们是不是刁民;紫禁城里的皇上和他身边一大家子不事生产的人物,又是不是刁民?这世上刁民这么多,曹老爷你告诉我,让良民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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