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腿坐在地上的刘承宗向上推了推盔檐眉庇,用大拇指一点点的指甲蹭着额头,心想:真该多带俩人过来。
他说:“等离城近了,咱得把车藏起来。”
杨鼎瑞旋即点头:“叫你陪我也是图个安心,不为杀人,能不杀人最好别杀。”
其实刘承宗的变化也大到让几年没见的杨鼎瑞感到心惊。
当年跟在屁股后边爬山的孩子,如今全身披挂、携战弓剿灭山贼对阵套虏,俨然见惯生死。
“官府,这么大的事……”
枯枝在篝火里烧得噼啪脆响,刘承宗从马车上拉来路上废窑洞捡的门板立在一旁遮风,问道:“官府怎么不赈灾呢?”
“赈灾不是说赈就赈的,尤其像如此大之灾情,单凭一县一府无力赈济,就先要地方上报、随后朝廷派人检核灾情轻重、使者还朝校勘拨款,再派出才干之士携钱款赈济。”
杨鼎瑞道:“我至此公干陪同使者,就是来检核灾情轻重。”
“咱秦地的灾情去年就该上报,被督抚耽误了,自萨尔浒溃军入秦,当时陕西、延绥的抚臣又是俩瓜怂,都有本事,却也一个贪财无算、一个就知道给朝廷修三大殿,山贼流贼年年有、饥民流民时刻走,上至朝廷下到地方,清剿魏党如火如荼,官吏缺额数不胜数。”
“主官皆为南籍,与地方不通;地方副官多大族世宦,出行乘轿升堂做官,多见文书不见百姓,小吏倒是知晓灾情,可近来情形不同往日。”
“七年来三个皇帝登基,今年魏公公柄国、明年东林诸子执政,五次三番从县官到封疆大臣换个遍,小吏不知哪个主官敢做事、就算知道敢做事也不敢跟他有丝毫牵连。”
他摇头道:“何况陕西三镇边饷拖欠、秦地包税的欠税难免,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边军欠饷则军心动摇,军心动摇难防蕃虏,这是外;包税欠税则朝廷催科,朝廷催科生民四散,这是内。”
“一个事出现,地方就不能自制,陕西不以陕北视为全陕,朝廷不以陕西视为全国,则秦地毁而天下危矣。”
天色全黑,离篝火不远的马车在黑暗里只剩轮廓。
刺骨夜风吹来,杨鼎瑞紧了紧衣裳,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起环境有些严重,又自我安慰地笑了笑,向东边作揖道:“好在陛下圣明,知道这事就派使者下来,我估计最迟仨月,朝廷对赈灾就有章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