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边军马兵的直缝牛皮靴踏在龟裂的黄土地上,远处失修坍塌半壁的民宅与用土坯糊上窑洞让官道显得分外荒凉。
枯死的老榆树没了树皮,仍旧执拗地立在地上,断掉的枝桠落了满地也没人捡拾。
刘承宗撒了缰绳,穿过官道走到道旁倒塌的民宅外拾了块大土砖,在封死的窑洞土坯砸出豁口,透着黄昏的光向窑洞里望着,钻了进去。
不一会,先向外面拿出个陶水罐,罐里放着半根蜡烛、一条麻绳、还有块黑乎乎的磨刀石。
等他从窟窿爬出来,后腰别了只脏兮兮的水瓢、肋下还夹了尊祖宗牌位。
至于最值钱的物件则被他拿在手上用块灰布包着,是副镜面擦不干净的铜镜。
刘承宗边朝路对面的大榆树走,口中边念念有词:“估计你们子孙不回来了,让我刘狮子把你们带到鱼河堡去,省的叫流贼回头拿你们烧火。”
他不是乞丐也不是强盗,有秀才功名和一份令人羡慕的正经工作。
国家现役边防军,隶属大明北方九大边防军区之一的延绥镇,直属长官是鱼河堡守备贺人龙。
职位为家丁选锋,习武六年、从军一年半,骑嘶风快马、开百斤强弓,精锐中的精锐。
可再精锐,也敌不过朝廷不发军饷。
鱼河堡已经不能活人了,这里越过长城去塞外蒙古比去延安府还近,对旱灾毫无抵抗能力。
去年堡外军屯田的庄稼苗饶是细心灌溉仍被大面积晒死,种地的百姓不是上吊就是舍了田地向南逃荒。
老榆树扛过干旱,却没躲过乞活的饥民,树皮被扒得干干净净,留下光秃秃没有水分的树干,很快就枯死了。
“可惜了。”
站在这颗老榆树下,刘承宗抬头望着一丁点新芽都没生出来的树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牵马向前走。
鱼河堡不远了,天边的火烧云映着远处城堡的阴影轮廓,如果这颗树还活着,再过一个月就是伴着白面吃榆钱窝头的好时节。
可惜,不是可惜这棵树死了,树虽死,但素未谋面吃下树皮的人能活。
他可惜的是鱼河堡里既没白面也没有榆钱,只有四百多个饥肠辘辘的边军,和仅够他们一月半饱的小米。
眼看着开春要招募流民把那一百四十五顷军屯田种出来,却一没种子二没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