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能不忆江南

阿箬道:“乌拉那拉氏多年以来,借放贷为名强占门人亲眷为奴,逼迫门人为其行勾结他人之举,或是搜罗一些腌臜之物送入宫中,以助当时的景仁宫皇后断嫔妃子息,谋害皇嗣,以保其养子三阿哥立于不败之地。后来三阿哥为人颟顸,渐失圣心,乌拉那拉氏变想转而笼络皇上您,因此才安排庶人乌拉那拉氏接近于您!

还有,嫔妾自十一岁起就在纳尔布府中,深知庶人乌拉那拉氏实乃满洲出身,不过偶然去苏杭小住过,所谓江南才女的名头,也不过是让她多看了两本讲江南风物的笔记,与贵女交谈时多提着些,然后让家人大肆宣扬,以讨皇上喜欢罢了,这分明是欺君之行!

嫔妾从前,总觉得庶人乌拉那拉氏无论如何也是旧主,可如今嫔妾已经无福为皇上诞下子嗣,又怎忍心继续使皇上受蒙骗!因此不得不前来告发!”

阿箬话音未落,白蕊姬也跪下道:“皇上,请您恕臣妾隐瞒之罪!乌拉那拉氏不只是强占门人亲眷,还着意收养孤儿,或是培养为心腹仆役,或是培养为瘦马乐伎,以送与官员、亲贵等人,或是使美人计,或是收集其隐秘进而控制朝臣!臣妾也是其中一员!

当年是乌拉那拉氏送臣妾入南府,本是要替那庶人乌拉那拉氏做事,只是景仁宫倒台后他们自顾不暇,而臣妾蒙皇上错爱得以留在皇上身边,这才摆脱了他们的掌控!”

众嫔妃只觉得今日这骇人听闻之事真是一件连着一件,个个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本来只想让阿箬告发挟持之事,没想到她还添了一件。说来也怪,听阿箬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拨开了脑中迷雾,有些记忆竟是清晰了些。

他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慎嫔是功臣之后,这回也举发有功;玫贵人本是受人逼迫,之前缄口不言也是为了自保,且除了攀扯过庶人乌拉那拉氏也无别的过错,朕赦你无罪。”

他看向皇后。

容音先命人给阿箬赐座,又让人拿了一个靠垫给阿箬垫着,才道:“虽然当年给玫贵人母女下朱砂一案,似乎另有其人,但庶人乌拉那拉氏既有欺君之罪的嫌疑,也得好好地把此事查清楚。不该是她的罪,就不能冤枉,但若该是她的罪,也不能宽纵,若是还牵连着乌拉那拉氏,也得让皇上处置。

臣妾会再去找金庶人将朱砂一案问清楚,而这欺君之罪事涉前朝,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意欢道:“嫔妾入宫后,也听过些前事。慎嫔本是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陪嫁侍女,是在庶人乌拉那拉氏与皇上情冷时趁虚而入,又因其父升迁,才成了嫔妃,她如今口口声声庶人乌拉那拉氏欺君,可她说的,未必就能尽信。

依嫔妾这个曾在江南长住的人看来,江南之美,的确令人见而沉醉,愿以此地为故乡,若说庶人乌拉那拉氏对江南风物心生向往,寻些笔记杂书,也无可厚非。”

皇帝神色一冷,阿箬也是暗恨舒嫔又提起她最不愿回忆之事,当即道:“舒嫔若不信,臣妾自有凭证。臣妾还在家时,臣妾的阿玛教过臣妾几个字,可庶人乌拉那拉氏以为臣妾不识字,所以看那些笔记时从不避着臣妾。因此臣妾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本书上的作者姓名。”

她回忆起那本自己整理过多次的书,封底那枚名章:“那几本笔记是半本手抄本,书名模糊不清,可书封底俱盖一小印,为‘陶庵’二字。陶土的陶,尼姑庵的庵。”

意欢清清冷冷笑了一声:“皇上,臣妾在江南居住多年,饱读诗书,倒是没见过什么陶庵。”

皇帝心道意欢今天怎么回事!她都不认识如懿为什么突然这么维护她!

正不知该如何驳回,忽然听皇后道:“皇上,臣妾记得,慎王叔工诗画,最爱结交文人雅士。和亲王也在御书处,且也是风雅之人,如今既然有这线索,何不遣人去问问慎王叔与和亲王,可知这陶庵是何人?另外既然纳尔布家已经抄家,现在去找一找,应该还是能找到这几本书的。”

皇帝立刻道:“皇后说得有理,进保,你即刻着人快马赶去御书处和慎郡王府,详问此事。进忠回宫寻秦立。”

进忠、进保去了。

皇帝慢慢走回主位,颓然坐下。

阿箬告知的第二事砸下来,皇帝还是不免升起一个念头: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所谓青梅竹马,不过是乌拉那拉氏看弘时早早有了失宠苗头才安插到自己身边的闲棋,这他还有些准备;而所谓江南才女,不过是在江南小住一阵,看了几本笔记就凭空生造出什么对江南的回忆和神往。

他小声喃喃:“柔蓝烟绿,疏雨桃花。保俶塔登高,孤山观梅,乘着画舫从西泠桥下经过,如寻常夫妻一般闲逛街市……”一时忍不住讥嘲一声:“哈哈,原来所谓六朝烟水气浸淫,不过纸上得来三两句。”他又猛然地捂住头,表情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