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当铺的伙房里,破烂不堪的书本被飞快的翻动,哗啦啦的响。
“真无聊啊。”如此感慨着,姜元合上了《四渎诀》,下意识就要随意的把它丢回锅炉底下,紧接着是想起了店家与那位客人的谈话,便收了手,然后走出伙房,慎重的把它放进了柜台的抽屉里。
既然说是贵重的功法,自然要留到夜里给店家掌掌眼。
姜元能分得清这册子记载的内功心法是货真价实的,因为他很轻松地就照着其中的文字练出了一缕内息......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四渎神功”跟路边摊贩卖的“养生经”没有多少差别,无非就是运功时需要同时动用的经脉更多、耗费的精力稍多一些。
记得小时候,店家就三番五次吩咐他去私塾念书,又催促他到邻近的拳馆学武功。
寒窗苦读的日子是坚持下来了,但学拳的事情直到现在都没个着落。如今已经过了打基底的年纪,想要再去钻研武艺也为时已晚,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姜元知道店家是有厉害的功夫在身,确切的说,这当铺能顶着“三元”的名头开上几十年也没让人给砸了门匾,证明店里那些伙计或多或少都有一段非同凡响的过往。
老人们许多次都说要教他一些防身的三拳两脚,可无论怎样催促或者逼迫,甚至是拿着戒尺在大雪地里一路追,这小孩都死犟着不肯学。
姜元拒绝学武功的理由让这几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觉得又气又好笑的同时也感到了莫大的无奈:“正是太平之世,不出意外我这辈子都得在渭城住着,等你们老死了,我还得费时费力给你们挨个送进棺材、埋进土里......若是能遇到敢在渭城行凶的匪徒,说明世道已经崩坏,恐怕你们教的那点功夫也不会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只有姜元自己心里才清楚,这不愿学习武功的真实理由另有其它。
“无聊。”这是七岁的姜元站在拳馆道场里,看向那些弟子模仿着武师的一招一式在僵硬挥拳的心中所想。
武师打那套的招式是叫作“南王锤”的外家拳法,出了名的入门难、威力大。道场里的学徒从五岁开始扎马步、练动作,天赋寻常的人恐怕要一直练到十六岁的时候才勉强是能打得像模像样。
而正是这样的一门极难学习的拳法,姜元只是站在旁边观望了八遍,就能自寻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把它打得虎虎生风。
“还是无聊。”十四岁的今天,姜元翻开了被那位武功高强的店家郑重对待的《四渎诀》,即便这本内功心法有着晦涩的文字、无比苛刻的修炼门槛,需要武者精准无误的同时运行复数经络才能生出内息,但在他的眼中,这修炼内息的难度也就跟那些最基础的调养身体的功法相差无几。
在渭城生活的时间里,姜元能够接触到武功的机会太多太多,但每一次他都下意识或主动的去避开它们。
在他看来,所谓武学无非就是私塾讲师教授的加减算术题,而且还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浅显的题目,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得出最完美的答案。无聊,枯燥,让人心生厌倦......
或许不止是无聊。这位年轻的后生一屁股坐到掌柜的靠背椅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本《四渎诀》,若有所思的想着:可能还有些厌恶和害怕。
厌恶,这肯定没错了。姜元心想,他一定是发自真心的厌恶着武功。光是有一个要学习武功的念头就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烦躁,就像是预知到一个完全既定的结局,而通往那个结局的每一步都要觉得无以复加的孤独。
想到这里,他立刻关上了抽屉,把那本破书锁在了其中。锁扣的机关闭合,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仿佛有一扇无形的大门也随之被锁上。
“天下太平,真好,”他站起身,望向窗外的树影婆娑,心中如此庆幸。
*
“这天下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姜丰年接连叹息,他领着苏幼安走在一条因为久未修缮而显得陡峭的山道里。两旁的树木和野草肆无忌惮的生长,蝉鸣喧嚣,阳光与阴影在复杂的枝叶缝隙里混乱着界限,形成了一派杂乱无章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