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很有道理,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见解,委实不易。”说着,老猿幽幽一叹,接着道:“那些都是我刻在上面的,即使对我来说,也依旧是宝藏。”
对此,萧聪早有猜测,所以并不感到诧异,也懒得佯装震惊,
“既然前辈曾在那座山洞悟道,为什么不一直住在那里呢?”
“那里有一些不好的回忆,我不愿呆在那儿。”
“既然前辈不愿呆在那儿,为什么还在那里留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为了纪念吗?”
老猿笑了一声,不带有任何感情,
“纪念什么?纪念那段痛苦的经历么?”
萧聪自知语失,赶忙纠正道:
“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我将那些壁画存留至今,自然有我的原因,你涉世未深,可能还没有这样的经历,生灵自打踏上修行一途后,这一辈子至少有一次是一生中最为难得的际遇,这一机遇往往是由自身制造,自这个过程中所创造的东西,所获得的感悟,甚至是所处的精神状态,都值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味,因为那是最为璀璨的时光,如果一个修者能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成仙自然是指日可待,只可惜,至今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奇事,我也不能做到,于是我只能留下这些昔日印记,一来那些壁画中所蕴含的东西依旧有值得探究之处,二来在遇见难题的时候我总会去试图感受那种状态,借此解决我的难题。”
小主,
欧阳寻心生共鸣,有感而发道:
“就像我们小时候写的日记,每当遇上相似的场景,就会拿出来看看,亦或是为了保持初心,每当觉得自己偏离正轨的时候就从里面找回原本的自己。”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日记是什么,但我想这是一个不错的习惯。”
欧阳寻可能没想到老猿会搭理自己,受宠若惊。
老猿接着对萧聪说道:
“如果你对上面的东西感兴趣,我倒是愿意为你指点一二。”
萧聪哪能错过这等好机会,也不做作,赶紧作揖道:
“前辈不吝赐教,晚辈感激不尽。”
老猿也不整那客套的说辞,当即将壁画上的内容娓娓道来,萧聪和欧阳寻听得极是用心,两人虽然不是修真者,可也并不是对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一窍不通,况且老猿是从那几幅人体构造图讲起,萧聪当日描绘此图时可谓是呕心沥血,所以此时记忆犹新,老猿所讲之内容,他都能在图上找到相应的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听懂十之五六,欧阳寻就更别说了,他对着那几幅图,可是钻研过好几个日夜,再加上之前在龟府攒下的底子,那丰富的表情变化,在外人看来,竟觉得他听得很懂,或许就像他之前说的,龟府出来的人,在不懂得情况下也能将知识以另一种形式牢牢记住,这就是他们龟府之人的本事。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日暮黄昏,老猿停下脚步,看了看暗淡的天色,山壁上的树影慢慢消失,红日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没到横亘在山谷另一头的险峰后,这条山谷狭长而笔直,中间连个弯儿都没有,好像是被仙人用巨斧直接从中间劈开的一般,只可惜山外有山,否则当日薄西山之时,残阳余晖尽数洒在山谷和两侧陡峭的石壁,定然又是另一幅壮丽风光。
老猿定定地看了半晌,最后低下头来,道:
“时间不早了,你们可愿到我的住处将就一晚?”
萧聪迟疑,说实话,他心里还真有点害怕,因为这一切都实在是太过顺利了,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故事里那种循肉向前的老虎,最终要掉进猎人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
老猿忽而笑起来,
“不想去也没关系,只要还在这山谷中,你们便没有危险。”
萧聪还在纠结去还是不去,他害怕那就是最后的陷阱,可也期望借此将关系拉近后能获得更多的机遇,最主要的,是他想在大荒中留下一枚楔子,而这只老猿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可这样水过地皮湿的的浅淡感情注定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他隐隐觉得,老猿虽然看着沉静如水,但他的心里其实是十分寂寞的,他只是想找个人多说说话而已,
“前辈好意,我等却而不恭,只是怕人多事杂,给前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起居简单,你们做你们的就是。”
言罢,右手一挥,不多时,哗啦啦声从两面山壁袭来,并汇成一大片阴影,仔细看,是一只大蝙蝠的形状,蝙蝠阴影迅速下落,最下面的贴着地面,慢慢向着老猿匍匐而来,老猿一步登到大蝙蝠上,萧聪也不客气,紧跟着老猿登了上去,欧阳寻和幽女面面相觑,星流云深吸一口气,鼓着腮帮子缓缓呼出,也跟着登了上去。
一行人尽数登上蝙蝠阴影,它开始缓缓上升,并在半空中微微变化,虽然大体上还是蝙蝠的形状,但却将众人的位置移到了中间,最后快速往西飞去。
萧聪大胆问道:
“前辈,这些蝙蝠都是你饲养的?”
老猿像个莫测高人般负手而立,头也不回,
“这个还用问吗?”
“您饲养他们是为了……”
“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不用吞吞吐吐。”
萧聪定了定心,道:
“我们之前发现了一大群高强古种被集体猎杀的痕迹,并在湖底发现了很多尸体,其上齿痕跟你饲养的蝙蝠很相似,这些,都是您的手笔?”
此言一出,星流云等人的呼吸紧接着便轻了许多,对当事人直接提出如此敏感的问题,对方可是一名齐天境的准仙呢,不想活了!
鸿翔抬头跟欧阳寻对了个眼神,从彼此的眸子中读出了相同的意思,欧阳寻点点头,俩人精的状态倒是放松了不少。
老猿面色平静,回答道:
“他们的确是死于我手,但你不必对此而感到诧异,大荒本就是一个没有规则和约束的野蛮世界,比这更凶残的事情,你以后恐怕会见到更多,另外,即使他们修为再高,他们也是一群堕落者,死不足惜。”
“堕落者,什么是堕落者?”
“来之前,他们没有告诉你?”
萧聪摇摇头,
“没有。”
想到如此回答实在是太过单薄,怕引起老猿的怀疑,于是忙补了一句,
“它们只说大荒中多数生灵天性凶恶,让我们多加小心。”
老猿点点头,
“那就是堕落者。”
“那按前辈的话说,有堕落者便就有未堕落者,他们数量很多吗?”
小主,
老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自由民诞生之后发展很快,现在应该已经是个不小的群体了吧。”
“前辈说堕落者死不足惜,那自由民的力量飞速壮大对于前辈来说理应是好事,前辈为何叹息。”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萧聪笑了一声,
“前辈其实很想找个人说说这些陈年旧事吧,既然赶上了,就说说吧,前辈尽可一吐心中块垒,我们也能加深几分对大荒的了解,两全其美。”
老猿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仰头,
“既然你们想听,那我也不怕丢人了,姑且就将这些你们终究要知道的事情,提前告诉你们。”
顿了顿,他接着道:
“在大荒,我们把能够获得并保持自由意志的生灵称为自由民,将生来便已经迷失的生灵成为迷囚,将后来迷失的自由民称之为堕落者,萧家几次三番地从外面派圣哲到大荒中来,就是为了教化自由民,使更多的自由民能够保持自由的意志。
自由民有自己的区域,并长期跟堕落者还有迷囚作斗争,堕落者跟迷囚在大荒也有主要的活动区域,正如你们所见,靠近大荒边缘的平原上,形形色色的强大古种灵智都不高,那些都是迷囚,而从这里再往里,大多数都是堕落者,你们从这儿再往西走十三万里,就能到达自由民的主要活动区域了,至于自由名的活动区域现在已经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到了那儿你们自然会看到。”
说着,老猿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当年也曾是一名自由民,并一直以此为骄傲,只可惜,中间出了些事情,将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只能屈居在这狭长山谷中以猎杀堕落者为生,唉,一切都回不去了。”
萧聪若有所思,问道:
“屈居在此不断地猎杀堕落者,是您最后的倔强吗?”
老猿自嘲一笑,摇摇头道:
“不,我本不想猎杀堕落者,只是我没得选择,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要施行一次大规模的杀戮,也正是因为这个,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与自由民殊无二致的我始终不能回到故乡,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去一次……”
听到这儿,萧聪的呼吸一时间也变得很轻很轻,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在他之前遇见的某些东西的某些方面,跟老猿的情况很像——忘生谷,猎城上空的药庐,里面封锁的神秘生灵也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杀戮。
半晌没听见萧聪说话,老猿转过头来,看着失神的萧聪,问道:
“你在想什么?”
萧聪被惊醒,一双没有光彩的眸子缓缓聚焦目光并将其射到老猿的脸上,有稍加斟酌,才微微启齿,
“不瞒前辈,在外界,也有一处像大荒一样的地方,名叫忘生谷,忘生谷的中心是一间药庐,里面有几头神秘生灵,也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在忘生谷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杀戮,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老猿终于不淡定了,
“哦,还有这种事?那忘生谷是从何而来?”
“本是独孤家和轩辕家搞秘密研究的地方,后被被弃之不管,慢慢就发展成了这副摸样。”萧聪定定答道,并一动不动地看着老猿的脸,他发现,在听见独孤这两个字的时候,老猿的神色有明显的变化,那种引而不发的仇恨,被萧聪尽收眼底。
“老猿跟独孤家之间,肯定有一段让他铭记终生的往事,老猿现在这副摸样,说不定就是轩辕家害的。”萧聪如是想。
老猿平复了一下情绪,重回到那种宠辱不惊的状态,缓缓道:
“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们,我知道你对此已经有些想法,对,你猜得没错,我这一身的本事,其实就是跟轩辕家学的,今天的一切,一大半都是拜轩辕家所赐,当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入大荒,找到自由民的领地,是我毛遂自荐给他们做的向导,陪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最后却沦为他们的实验品,差点死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以为我死了,但我其实没死,非但没死,还学会了他们很多本事,这或许也算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些补偿吧。”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您?这不是恩将仇报么!之前老子还以为轩辕家深藏利器却与世无争,算得上是玄真界的一股子清流,没想到也不是什么好鸟!”星流云忍不住义愤填膺道。
老猿又是怅然一叹,
“这个问题我也纠结了很久,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我等性命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吧,与他们的独门密法比起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怪只怪年轻时太过天真,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妄把虚情假意当作知心之交,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照您这么说,您每隔一段时间所实行的杀戮是轩辕家给你留的后遗症?”萧聪又问道。
“这个……”老猿第一次如此支吾,“不是。”
“那是?”
“是因为火种,轩辕家用火种与我做实验,却没能把火种彻底从我身体里抹除,仅仅是因为那一点火星,它便利用我的生命诞生了新的火焰,与我成了这样一种畸形的双生状态,而我要做的,就是不断从别的生灵身上获得生命精华来滋养它,它不死,我便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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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寻纳罕,
“什么样的火种,竟然有如此手段,还能自行繁衍,前辈你是不说错了,救活你的不是火种留下来的那点火星,而就是火种本身。”
老猿摇头,
“这件事不会错,我身体里的火种,直到现在才具备初步的灵智,跟当年独孤家所用的火种截然不同。”
“前辈如此纵容于它,就不怕有一天被它反噬?”萧聪情深意切地问道。
老猿眼神黯然,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是曾经有一位圣哲告诉我说,只要我能先一步达到真仙境,就能摆脱它的束缚,在此之前,一定要保持纯净之心,免得它受到污染。”
“前辈已经见过人族圣哲?”萧聪睁大眼睛,貌似对此分外诧异。
老猿点头,而后娓娓道来,
“已经忘记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抱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故乡的幻想,可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迟迟不敢,只是有时候会潜伏到附近看看,直到有一天,正好赶上自由民的居住领地发生巨变,一大群堕落者突袭自由民居住领地,里应外合还劫持了那一代的圣哲,我在中途埋伏,将那一群堕落者尽数击杀,救下本就日薄西山的圣哲,本想将其直接送回自由民居住领地,但想到那里不一定有比我医术高明者,于是便暂时带回了自己的居住地,打算将其医好后再送回去。
我使出毕生所学来医治圣哲,终究是将其从阎王殿抢了回来,我虽不是自由民,但圣哲一点都不嫌弃我,他教授了我很多经世致用的东西,那是我记忆里难得的温暖时光。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将圣哲医好之后,我便将他送回了自由民的居住领地。”
接着,老猿又补充道:
“你不要以为我是在那一次之后才开始坚信萧家,萧家开始往大荒送人远在我出生之前,当年还在自由民居住领地的时候,就已经瞻仰过圣哲的风采,只是没有如此亲近的接触。”
“您救了他们的圣哲,他们就没有挽留您留在那儿?”
“留自然是留了,只是我知道自己是非常危险的存在,所以不敢留在那儿,火种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既可以给人带来希望,也会给人们带来毁灭。”
“关键还是拥有火种的人如何使用,不是吗?”
“圣哲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今天来见你们,确实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欧阳寻眉头紧皱,又在挠额头,
“按理说,这样的事儿太不可能实现,毕竟火种这种东西实在是稀有,纵观历史,漫漫长河中有据可查的火种其实也没出过几朵,火种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诞生,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轩辕家只要重复做这个实验,火种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他们还不反了天了,所以我觉得,前辈您是身上的火种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留下的,会不会是轩辕家故意留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
这一刻,萧聪跟欧阳寻估计抱有同样的想法,那实在是太可怕了。